织锦阳光

雨的颜色

    孩提时代，雨是七彩的。绚丽多姿。

    孩提时代的天空总是那么明朗，空气也永远那么清新。雨后，总是有彩虹相随出现。所以，孩提记忆中的雨是七彩美丽的。

    夏季里，只要不是瓢泼大雨，孩子们就都涌出家门，到雨中嬉戏。女孩子顶着块塑料布，男孩子们干脆就光着脊梁。那时的凉鞋多半是塑料的，在水中泡多久都不必担心，只要小脚丫受得了。那个时代的孩子似乎都很少得病，父母们也不太反对孩子们去淋雨。雨中，我们可以站在屋檐下细心观察地面泛起的泡泡以及对面房顶上雨落下时溅起的水雾；可以把树叶一叶叶从高到低接连下来，让雨水沿着绿色通道流向树根；可以用泥巴或砖木垒起水坝、水库，游行我们自制的各色各样的小船；可以去五小工业的作坊隔着窗子看师傅灵巧的双手制作产品……等到雨过天晴时，我们又会托着粉腮遐想，是谁在天上架起的彩桥？又是谁会在雨霁上穿行？

    孩提时最温馨的记忆是那次和爸爸、姐姐在爸爸的同学崔伯伯家歇脚。看望爷爷回家的路上，大雨阻隔了交通，公共汽车停运。为了不耽误上班上学，我们父女三人徒步四十里往家赶。傍晚的时候，爸爸心痛我们幼小的姐妹，决定中途住宿。但附近既没有旅馆，也没有商店。又冷又饿的我们赶到崔伯伯家的时候，全身几乎是湿透了的。惊喜的伯伯拉住爸爸的手，又嗔怪着把我和姐姐交给应声赶过来的阿姨和小姐姐。崔伯伯留给我的记忆只有黝黑的面庞和洪钟般的嗓门。而阿姨和崔家姐姐留给我的记忆却很深很深。她们的辫子都是长长的，在身后摆来摆去，美极了。母女都有着皎好的面容，并因总挂着微笑而亲切无比。她们的手都那么灵巧，阿姨给我和姐姐洗澡换衣服的时候，小姐姐在一旁利索地帮着忙里忙外。饭后，睡在暖融融的被窝里，隐约感觉爸爸和伯伯在炕桌上拈着酒盅眯着眼睛回到了他们学生时代，象神仙；厨房里的锅总有热气在不断升腾起来，给本来就温暖无比的房间带来更多的温暖；阿姨和小姐姐一直在忙碌，我很想多看几眼美丽而亲和的母女，可我的眼皮实在是挑不起来了。就在我梦见厨房的肉香阵阵袭来，妈妈把美味端到眼前的时候，嘴边真的有好香的东西在晃动。我张开眼睛，是小姐姐，她在把刚烤好的土豆片放入我的嘴里，地下的炉子上还有很多玉米、花生在烘烤中散发着阵阵幽香……清晨起来的时候，衣服和鞋子洁净干爽，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几小时前它们还是湿漉漉沾满泥巴的。想必阿姨和姐姐为了烘干它们一定熬了大半宿吧。包裹在暖融融的衣服里，背着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美食，再带上阿姨和伯伯的叮咛以及小姐姐甜甜的微笑，我和姐姐在爸爸的带领下上路了。那天的彩虹格外清晰。爸爸牵着我和姐姐的手，我们姐妹俩眯着眼睛，让彩虹在睫毛间衍射出更绚丽的色彩，感觉我们父女神仙般走在彩虹之上，彩虹的一端还有阿姨和小姐姐在招手。那情形，真是美妙极了！

    孩提时代的雨是七彩的！

    少女时代，雨是淡淡的蓝和淡淡的紫。梦幻、恬静而纯妙，夹杂着淡淡的忧郁。

    少女时代，不再在雨中疯耍嬉戏，不再在雨中逗留。偶尔在雨中行走，也要撑起一把灵巧的花伞。下雨的时候，喜欢在窗前听着淅沥的雨声读书，偶尔抬头看看窗外，也不敢太久；有时似乎在凝视玻璃上凝聚的水珠，思绪却早已穿过窗外的水幕游离开去。

    少女时多半喜欢雨天在房间内沉思、遐想，而不喜欢在雨里行走。我开始喜欢在雨中漫步，是在高中毕业等待上大学的那一年夏季。那个时代的中学男女生之间很少说话，更不用说交往。所以，在一个雨天，当那个被同学传说和我“谈恋爱”的男生来找我的时候，我既不敢让他进屋，更不敢和他多说什么。在他的执拗坚持下，怕站在雨中不肯离去的他被邻居看到，我只好拿上伞匆匆跟着他走出小巷。他的家离我家有三十里的路程。在送他去车站的路上，在一个伞下的我们几乎没有交谈。我低着头，手拼命绞着衣襟，尽可能保持着距离。他撑着伞，尽可能地罩住我的身躯，并不时地扭头看着我。对面呼啸而来的卡车擦身掠过的时候，我那因寒冷而有些发抖的身体在几乎跌倒的惊吓之后愈发地颤抖不已。战栗中，我隐约感觉到他搀扶我的大手传递过来的温暖。这份温暖带给我更大的战栗。迅速躲开的我还是敏感地感觉到了他的心跳和呼吸。就在若干年后，每每想起当时的情形，脸孔还会微微发热，呼吸还会急促。上大学后，虽有书信频繁往来，但最终他也没能将我的长发盘起，我也没有接受他给我嫁衣。大概是为了证明我的革命纯洁吧，我不想我们上高中的时候就谈恋爱的传说被看成事实。现在想来，少女的时代，脆弱而执拗，敏感得近乎可笑。

    少女时代的雨是梦幻而纯妙的。淡淡的紫淡淡的蓝的色彩。

    少妇时代，雨是粉红色的。浪漫、甜蜜而温暖。

    少妇的生活充实而甜蜜。没有了少女时代的冥思遐想，忙碌地为自己的事业和爱巢添色增彩。这个时代的我没有对雨的特别偏好，可也不顾忌下雨。

    刚结婚时，先生还没那么多的应酬。下雨的时候，我可以安心从容地等待先生的到来，然后在他的庇护下一起回家。即使先生出差在外，也要在来信或电话中叮嘱我下雨时不要小心眼，别舍不得钱，要打车回家，免得他不放心。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晚上我到外校讲课。当时先生去外地出差还没回来。下课时已是九点多钟，雨还没有停歇的意思。每月只有200元工资的我无论如何是舍不得花10元钱打车回家的。等了半个小时也不见雨小下来。我决定骑车回家。没有雨具的我刚上路就已经快成落汤鸡了。我艰难地前行，并开始想妈妈，想先生。看不清前面的路，我要不时地揩去脸上的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的水流。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一声亲切的呼唤传来，先生湿漉漉地骑车横在我的面前。“就知道你舍不得打车，幸亏我赶回来了！”先生嗔怪着帮我穿上雨衣。我破涕为笑了：“还说我呢。你不也是骑车来的么？”回来的路上，我才知道先生几乎是淌着水骑车赶来的，不然不会到那么晚。路上，我和先生彼此呼喊着对方的名字，彼此鼓着劲，加着游。风雨中一对拼搏的鸳莺。那一夜，很冷很冷，雨一直没停。而我却感觉温暖无比。回到自己的小家依偎在先生的怀里时，我没有为舍不得打车而感到潦倒，相反地，我感觉自己是世上最富有的。

    少妇时代的雨是甜蜜而温暖的。粉红色的。

    步入中年，雨色是多变的。时而明快，时而灰蒙。

    我们是在母亲退休后才决定要孩子的。母亲把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我和先生也只需把自己照顾好就可以了。那时的雨依然温馨，依然明快。母亲去世后，一切都变了样，秩序一下子乱了。对雨的感觉也飘忽不定。

    下雨时，如果孩子在家里，在身边，不用担心宝贝的时候，雨是依然的甘露感觉，尤其是一家人围坐在火锅边享受着热气腾腾的美味或非要在一台电视前争夺着频道或各自在书桌边伏案耕作的时候，雨是温馨的；可当孩子和先生不在身边的时候下雨，那灰蒙蒙的感觉是厚重的、实在的，心要一直悬着，直到一家人都赶回来，才稍缓微解，可马上又被下一次下雨会是什么时候、可能赶上周几的担心所占据。下雨天，如果先生开车出门，担心高速路况，担心视线，心总是悬着的；先生的应酬日渐增多，如果是晚上出去应酬，开车的情况下要担心视线和路况，不开车的时候就意味着他要喝酒，喝了酒回来就会丢东拉西，心也要悬着。记得有一天早晨小区保安领着一个出租车司机来我家非要见先生，我以为先生昨天喝酒忘了付车钱或闯了祸，马上陪不是，结果却让我啼笑皆非。原来先生把煤气卡和本子都丢在出租车上了。好心的司机按照地址找上门来，又怕被冒认，才非要见先生的。还有一次是手机、钱包……凡此种种。这时候的雨给我的感觉是实实在在的灰蒙蒙的压抑。

    孩子在成长着，九岁的宝贝就已经象大小伙子了。个头比我还高。有一次下雨，我们要赶去参加朋友聚会。从楼口到车库有200米的距离。我一时兴起，问儿子“想不想和妈妈一起不打伞走过去？”儿子兴奋而坚定地响亮回应：“太棒了！妈妈好伟大！”于是，我和儿子冲进了雨幕。雨中，儿子伸展双臂，仰头尽情感受着雨的冲刷，象在接受甘露的禾苗，象海上迎风雨的海燕。无比欣慰的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孩提时代。我和儿子在雨中畅快淋漓地跑啊，笑啊，叫啊。好美好美…… 雨啊，又回归了它的七彩颜色。

    步入中年后雨的颜色是多变的。但我相信，将来，更多的，雨是七彩的。

                                     2007，10，1

 注:图片来自黔山毛豆的个人独立博客. http://today.chiyou.name/default.asp